他立在窗边的小案前, 点着灯,眉头紧锁,在细细地写东西。董灵鹫估摸着,就是那些错综复杂的账本。
这眼前的景象让她忽然很恍惚。
曾经的昔年故夜里, 她也不止一次起身时见到孟臻坐在那张小案前, 形影寥落。每当此刻, 她早已冷寂成灰的心, 都会响起“他或许也并没有什么错”的声音。
只不过这念头往往如泡沫一般浮现, 很快便被现实戳破散去。她终能一次又一次地认知到,他们两人只适合做朋友、做伙伴、做一生不离的搭档,却做不了情长不灭的爱侣。
董灵鹫翻过身, 趴在榻边望着他,感觉内殿温暖如故, 怕是郑玉衡不止起来一回。他年轻有活力,哪怕这么劳累,竟然还能集中精神, 每件事都做得很认真。
嗯……这件衣服有点眼熟。
她看着看着,就发现了重点, 上下将郑玉衡又审视了一遍, 伸手撩开床纱,坐了起来。
董灵鹫动作轻盈,但也产生些窸窸窣窣的细碎摩擦声。郑玉衡立即感应到, 放下笔走过来, 靠在床前低问:“还早呢。不再睡一会儿?”
董灵鹫抬指摩挲着他的脸颊:“真的不累?”
郑玉衡如实回答:“有一点。但看见您之后, 就只剩下高兴和雀跃,没感觉到累。”
董灵鹫笑了笑,说他:“真的学坏了,嘴甜,甜得像花言巧语。”
郑玉衡也不辩驳,按住她的手腕,声音温润:“臣服侍您更衣。”
董灵鹫颔首。
他便没叫殿外伺候的人,将瑞雪姑姑早已准备好的一套衣衫从屏风外取进来,给太后娘娘穿衣绾发。董灵鹫坐在妆镜前,望着镜子一侧折射出来的影子,忽然道:“白鹤纹很适合你。”
郑玉衡动作微顿,望了一眼袖口上绣着的白鹤纹路,一圈隐隐的银线收住边缘,设计得很是精巧,他整了一下袖口,不知道她是想要夸奖自己会穿衣服,还是对这种效仿明德帝的做派、甘愿为替身的姿态感到满意。
他心里突然有点闷闷的。哪怕郑玉衡是真的想取悦她,才做了这几件衣服,可面临这种夸赞,免不了还是会吃醋、会质疑自己不纯的用意。
董灵鹫继续道:“比先皇帝更合适。”这样总能安你的心了吧?
小太医不就是喜欢听这个吗?不然也不会老是跟已经埋进土里的人较劲。
郑玉衡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,停了好一会儿,然后又抬起来捂了下脸,按了按眼角,说:“娘娘……”
董灵鹫转过头:“眼睛痛?”
他低下身,将手移开给她看,眼角红了一大片,很是可怜地说:“睫毛掉进去了。”
董灵鹫道:“我看看。”
她的手按住眼角,发觉他的眼眶烫烫的,以为是掉进去的睫毛把他弄疼了,便仔细看了半晌,吹了吹他的眼睛,低声道:“在哪儿呢?”
“疼。”郑玉衡只是说。
董灵鹫又找了找,最后才在眼睛的角落拨出一根掉进去的眼睫,又轻轻吹了几下,语调温柔:“怎么这么不小心。”
郑玉衡由着她吹眼睛,与对方四目相对,视线碰触,他忽然不知道从哪儿生出来的胆量,伸手圈住她的腰——双手绕到椅背那边,将董灵鹫环在怀中。
他贴过去,令人无处防备地亲了亲她的唇,然后紧紧地抱住她,声音有些黯然低哑:“太后娘娘……”
“嗯……”董灵鹫抚摸着他的背,“怎么了?”
“臣不想离开您……”
董灵鹫轻声:“也没有人要你离开我呀?”
“我是说很久很久以后。”他道。
“多久?”
“几十年以后。”郑玉衡喉结微动,将话在口中转了好几圈,然后道,“娘娘百年以后,臣想陪着您……”
“大殷没有殉葬的规矩。”董灵鹫道,“如果有,哀家肯定早就废止了,不会让活人因死人的‘寂寞’而无辜受牵连。”
郑玉衡不说话了。
“还有,”董灵鹫抱着他,对方的身体在冬日里反倒很温暖,像个小火炉。她耐心而温柔地安慰,“你才多大啊,想殉葬要折多少寿?到时候会有很多事……很多很多别的未尽之事牵扯着你,人活在世,奋不顾身的事有一次就够幸运了,怎么能一生都可以为对方奋不顾身呢?”
郑玉衡被安抚下来,但没有回答。
他在董灵鹫怀里充完了电,又起身将合适的簪钗挑出来,挑到一半,董灵鹫面色很复杂地看着桌上交错的饰品,委婉道:“把瑞雪叫进来吧。”
郑玉衡听出她的弦外之音:“不好看吗……”
“要听实话?”董灵鹫反问。
他有些受到打击,默默地去请了瑞雪姑姑,然后收拾好记录整理出来的账目,从旁跟董灵鹫告别再三,才依依不舍地步出慈宁宫。
就因为郑玉衡的不舍,等他出门的时候,正巧碰见小皇帝来请安。
两人都两天一夜没